這裡,坐著台灣劇場中,兩位數一數二認真的演員。聽他們聊表演,像看網球冠軍賽,雙方互不相讓,來往擊送,抽殺委蛇,久戰方酣,樂此不疲。《哈姆雷》並非雋展和盈萱初次交手,但其中吃重的母子對手戲,卻是兩人第一次的深入合作。這次,特別邀請兩人,在於《哈姆雷》排練場重逢之前,先與我們聊戲,聊表演,聊他們自己與這個世界。
沖一壺咖啡,捻亮一盞燈泡,準備好你的呼吸。
接下來,我們將帶你同遊他們的演員腦袋,滿足你的點點窺探與滴滴好奇——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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採訪撰稿/黃心怡

攝影/林樸

  

 

問:兩位有特別想要演的莎劇角色嗎?

 

盈萱:如果可以不考慮男女的話,理查三世吧!因為它完全是改變形體的一種表演,但這並不代表我覺得我可以勝任,但是如果以現在的形體,不要去改變性別的話,應該會是威尼斯商人裡的波西亞,或是馬克白夫人。

 

問:所以,之前反而沒有想過要挑戰葛楚(《哈姆雷》當中的皇后)這個角色?算意外嗎?

 

盈萱:對,我特別沒有想到要演這個角色,因為這個戲當中最主要的,真的還是哈姆雷的情緒。可是,葛楚的空間非常大。要怎麼詮釋,真的是由導演和演員一起討論出來的。這次會接也是因為有另外一個角色可以扮演——有戲中戲的片段。原本我以為我在戲中戲裡面演的,會同樣是皇后,那就會在角色上面有反差,但不是,導演是把我放在國王的位置上。所以我覺得它就不是角色的反差,而是演員的反差。

 

雋展:我一直很想要演莎士比亞的喜劇。像是《第十二夜》,或是《威尼斯雙胞案》。

 

盈萱:可惜像《威尼斯雙胞案》這麼有趣的劇本,裡面女生的角色卻超無聊的。

 

問:那你覺得《第十二夜》的女生角色有比較好嗎?我覺得薇奧拉算是莎劇中最有女性自主權的角色了,但是她還是必須裝扮成男人的樣子才能出去闖蕩,表現自己。

 

雋展:但我覺得那就是為什麼很多女生角色迷人的原因啊!就是因為在時代中,她就是比較弱勢,所以她必須要比男生承擔更多,更tough,更勇敢;也因此讓她更迷人,戲劇性更強。當然,我也很想要演那種很嘉年華式的《仲夏夜之夢》。我喜歡喜劇。我其實沒有認真想過會演到哈姆雷,因為柏伸原本提的是《李爾王》,知道李爾是盈萱,我就很高興,想說,「那我是女兒嗎!?」

 

盈萱:你應該是弄臣吧!

 

問:國外許多演員會將演出莎劇視為一個特別的成就,對你們來說呢?

 

雋展:我覺得那就是一個指標,沒什麼好說的。因為看劇本就知道,莎士比亞就是個詩人,如果你看原文,他押的那個韻,就是很討人厭啊!有人就是這麼有才華!整個劇本又要押韻,結構又這麼龐大且嚴謹,故事性又很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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問:雋展在編導、表演,甚至肢體劇場與舞蹈上,都有很豐富的經驗。這些演出形式當中,哪一個方向會是你之後發展的主力呢?

 

雋展:做為一個演員,我覺得演經典戲很重要。可是當我是編導身份時,一直以來,我的興趣都是另外一個方向。偶戲會讓我覺得心靈契合,因為我原本的底子是默劇,它本來就是風格化的表演。我對身體一直很有興趣,所以我才會喜歡歐丁劇場(Odin Teatret)的首席女演員Roberta Carreri——雖然她用她的系統證明那樣也可以演寫實,但是太困難了,只有她可以——所以我們演寫實還是乖乖用寫實的系統就好了。我也很喜歡香堤(Philippe Genty,香堤視覺偶劇場 Compagnie Philippe Genty的主創者)。在偶戲裡面,你要把你自己交給偶,偶會帶你去你要去的地方,所以是很神秘的,你不能理性地去企圖掌控它,一這樣想,就完蛋了。你要願意給它靈魂,或者是說,它本來就有靈魂,所以你只是幫它去完成他要的。

 

盈萱:光是這關我就過不了。偶戲很好看,但我個人很怕人形的東西。所以我無法成為操偶師,因為你接下來在工作的時候,還必須要賦予它你的全心,還有你的靈魂;這一點我真的......有心理障礙....

 

雋展:剛好我就是喜歡這種怪東西。所以像之前去演《剪紙人》,我們要跟紙發展一些片段,嘉音(鄭嘉音,無獨有偶劇團團長)就會讓你只是捧著白紙,走半天。其實我覺得最後它和「角色」是共通的。「偶」和「角色」的意思其實是一模一樣的。角色本來就有他的靈魂,而面對偶,你必須要把自我放小一點,去感受它,你要改變,去讓這個角色做完它的旅程。「偶」和「角色」之間最大的差別是,「偶」是具體的,它就在那裏,跟你的身體是不一樣的。雖然進到方法論的時候會完全不同,可是我覺得其實意思是一樣的。

 

問:聽起來像是把自己縮小一點,偶或角色放大一點。

 

雋展:某個意義上他幾乎要你「無我」。因為古典的偶戲裡,偶的基本操作方法,都是要你「隱身」。你要消失。這個方法走到後來,跟現在我要演哈姆雷,其實是兩個極端——我「成為」角色,我要「現身」。

 

盈萱:我覺得操偶的人真的很了不起。因為你就站在台上,但是卻要想儘辦法不讓自己被看見,那不是大部份成為演員的人想要做的事,而是剛好相反。

 

雋展:我要找一天弄個偶戲叫妳演!我剛去無獨有偶的時候,自以為有天分,自己覺得自己操得好好,但是後來嘉音就說,你的力氣可不可以小一點?你的力氣完全大過偶的力氣,表情再少一點......等等。那時,我操偶操得很快樂、很投入的話,就會忍不住這樣這樣(雋展開始表演眉飛色舞地操偶),但是其他操偶者因為已經很熟悉了,他們就是安安靜靜地操偶。後來,我再回去看我的演員——他們也是剛開始,我才發現,我當時看起來就是那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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盈萱:這真的跟演員是背道而馳的。通常在舞台上的時候,你要讓別人注意到自己,但是操偶的時候是不能有spotlight,你要一直在場上,卻把focus做給偶。

 

雋展:那是比較傳統的方式,到後來就有很多種方式,比方說操偶者可以現身跟偶互動等等。

  

問:我很想知道兩位的演員功課。你們在接到新角色,或者平時會做什麼準備呢?

 

雋展:這個我也很好奇!那我想代替粉絲問盈萱——因為我也算是她的粉絲——妳怎麼有辦法一直拿著劇本?你到底在念什麼?

 

盈萱:我才沒有辦法了解為什麼不能拿著劇本!大家都這樣問我,所以當我第一次遇到跟我一樣這樣工作的人(《Re/turn》時合作的王安琪)時,我非常開心。我知道,自己是慢的,雖然以前老是想盡辦法要向老師請教技巧,但是後來我發現,經驗就是技巧。

 

問:表演經驗?還是人生經驗?

 

盈萱:都有。但是表演經驗一定要累積。我在每一個劇組,每一個導演、演員合作時,當時可能不知道,但是過了一段時間之後,會發現有些東西會讓我有新的體悟。我很早就大概知道自己的工作模式,所以雖然人家都會說我想太多,但是,只有我清楚我自己,沒有人可以跟我說「你太緊張了」、「你要放鬆一點」。我覺得,我看劇本,跟緊不緊張放不放鬆無關,我是在為我的工作負責。我看一次劇本不夠——我不相信只讀一次,我就能知道劇本在幹什麼——所以只要有時間,我就會反覆地看。

 

問:那你有同一段時間內接兩三部戲的經驗嗎?那會不會造成準備上的困難?

 

盈萱:每演一個戲,我都是全心放進去,沒有「放一半」這回事。我很佩服可以軋戲的人,因為對我來講,即便是已經演過的戲,都放了一百分的情感在裡面。而每次演完一齣戲,我都會需要花一段時間去慢慢地稀釋其中的感情——對劇組的、對角色的。所以,我覺得今年是蠻大的一個挑戰。

 

雋展:我想回來問劇本的事。在演出《包法利夫人》的時候,我就看到妳到了排練後期,甚至進劇場後,還是一直拿著劇本,可是妳已經演得這麼好了——而且妳雖然早就對戲很熟悉,還是選擇拿著本。對這個選擇,我一直很好奇。一邊看劇本的時候,妳是在想像嗎?想像畫面?想像不同的說話方式?態度?妳每次拿本,是在重複過去的表演嗎?還是在加強它?

 

盈萱:對,我是在想像,而如果我真的找不到比之前更好的詮釋方式的話,我就是一直看,看對方的台詞、我的台詞,就算只是這樣練習,也好。在看的過程中,我有時會突然發現新的方法;或是,如果是原創劇本,也許可以去玩另外一種語言節奏。我可能會做一點劇本的更動,然後跟對手試。演那齣戲有多少時間,我就會把功課做到結束為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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問:所以,沒有什麼「功課做完」這回事,就是演多久、做多久?

 

盈萱:是。我覺得那個時候很快樂。除了表演的事情之外,好像其他事情都沒辦法讓我那麼全心、那麼投入、那麼開心。

 

雋展:所以她才會變成一個「人間凶器」。

 

盈萱:那你不會嗎?我知道也有些人喜歡從感覺出發。他把劇本丟開之後,接下來就全部從對手和當下去著手。

 

雋展:我也會,我自己在家裡也是需要拿著劇本一直順。我會問妳,是因為妳拿本的密度,是我這輩子看過最高的了。

 

盈萱:這個習慣大概是從《包法利夫人》開始的。那齣戲演出的場次很多,當中戲一直在進化,而你其實知道它可以再更好。它是一個喜劇,喜劇非常難,因為如果你給了一拍,就只做了那拍,而不再往下使用,那就可惜了。但是,如果同樣的拍子,可以翻三拍,最後再補一個回馬槍,那個就超屌。很多國外的talk show是有辦法做到這樣的。但那時我會覺得,有些東西只做到表面,好像可以再多,所以我每天都在研究笑點可以推到多少。

 

問:雋展呢?你的演員功課是什麼?

 

雋展:有一些戲,不需要我講這麼多語言。有時文本並不是印出來的文本,像是符宏征的《戰》系列,他就是要你成為運動員,運動訓練的系統本身是文本,你的身體一出來,就必須是在那個文本裡面。所以當你有一段籃球的solo,你就真的得變成籃球員。偶也是一樣,你得把偶帶回家,你得做跟放鬆相關的練習,或者是太極——跟下盤有關,接著才是操偶。因為如果它的核心是「鬆」,你就要知道「鬆」的其他系統,那個系統怎麼支持表演系統。對我來講,這些都是文本。或者,跟驫舞劇場合作的時候,芭蕾就是文本。芭蕾之後,他要跟你玩結構即興,所以你的結構就是文本。還有很多很多身體的細節,你不能讓它僵在那裡,因為離演出還很久,所以你必須每天跟它玩一點玩一點。當然,可能是因為興趣,可能是因為特質,所以我常常接到身體文本的戲。因此,我就會一直處理我的身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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問:那你有每天固定的練習日課嗎?還是會依當時的戲來調整?因為在《浪跡天涯》的排練場,就常常看到你在打太極。

 

雋展:有,但還是會變動。太極已經完全內化,是我一定得做的事情了。可能是因為我直在動的關係,身上有很多舊傷,所以我現在在做皮拉提斯,重整核心肌群。我也會一直試不同的菜單。我以前是那種會覺得「我怎麼可能只能做到這樣」的人,會把自己的身體操到極限,就會受傷,我很多傷因為對自己不夠滿意而在訓練中受的。後來就覺得年紀真的到了,我必須知道要怎麼跟身體相處,而不是一直逼迫它。

 

 

問:很多人在學習表演的路上都有崇拜甚至模仿的對象,兩位有「偶像」嗎?

 

盈萱:蕭芳芳!我是死忠粉絲!我也很喜歡陳沖,她的表演輕鬆到了極點,像她在電影《面子》當中的演出就非常精彩。葉德嫻我也很欣賞,《桃姐》得獎,當之無愧。

 

雋展:我蠻喜歡梁家輝,因為他不論認真、搞笑都剛剛好,就算在《太極》這種劇情扁平的戲當中,梁家輝演起來還是駕輕就熟,還是看得到人物的個性。我也有不是演員的偶像,像是Steve Nash(NBA湖人隊控球後衛)。他拿了連續兩年MVP,之前,他的球隊從來沒有拿過總冠軍,就因為他,打進總冠軍賽。有他在,他會讓隊友變得更好。很多人喜歡麥可喬登那種神一般的人物,而Nash沒辦法跳那麼高,的體能也不是很勁爆,但是他會讓隊友更好,有他的球隊,等級會往上提升一層。我以前喜歡個人主義,但長大以後才發現,讓隊友更好的人,一看,是看見整個場子。他走這一步,是因為他要讓隊友走下一步,然後球就過去了,好驚人。

 

盈萱:所以你也是用表演角度在看?

 

雋展:也可以這樣講。像我雖然不喜歡Kobe的球隊——因為他的球隊常常把我喜歡的Boston Celtic打得很慘——但是我很尊敬他。有他在場上,就算比賽只剩三分鐘,落後十分,你還是會很緊張,因為你知道他會為了贏球做任何事情。他的意志力太強大了,就算受傷,也一定要比別人快復原,回到場上。他是那種在場上呼風喚雨的人。他的那雙眼睛會讓你害怕——劇場裡,徐堰玲就有這種特質,盈萱也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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採訪這天,桌上兩杯咖啡,雋展的叫「酒神之舞」,盈萱的,叫「欲望之翼」。如果咖啡的名字也是一種占卜,那麼,想必《哈姆雷》也會在戴神的狂舞當中振翅而飛。台南人劇團《哈姆雷》即將在2014年4月進駐水源劇場,丹麥王子雋展與王后盈萱,將如何在舞台上互別苗頭?無論你是演員還是觀眾,無庸置疑的是,《哈姆雷》必會讓你嘗盡苦頭,與甜頭。購票請洽兩廳院售票系統,或上劇團臉書關注「春天戲水」套票相關優惠喔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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